翼家小精靈

【夜逸】谢行逸生贺--鹊桥仙令

※私设流居多,作者:翼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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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夜出事,速回。


  一封快马加急送到苍阳无心苑的信笺只简单写了这句话,门卫刚接到手便急急忙忙地送进谢行逸的房里。


  步夜的信上向来刻有大理寺的印记,大抵是他又忙得只能随手拿了公发的信笺写信,不像谢行逸的信纸连同信封都是无心苑特别订製,边框画着代表着无心苑的银杏叶,就连封口蜡印跟封蜡后需要用薰香熨平,有时谢行逸还会一时兴起时夹带着梅花的花苞或乾燥的银杏叶,有时更甚是栩栩如生的各样剪纸,谢苑主的每个步骤都有他自己的讲究,每封信都美得像件艺术品。


  相比之下,步夜的信就显得普通,但他的信不同就在于「有趣」,除了那写着日常内容中总是带着缱绻的情话,还每次都不带重复,每每看得谢苑主红了耳根,他每次的信笺或信封的某一些角落都刻着不同的「惊喜端倪」。


  有时候是红梅枝、有时候是小画,小画中可能是打瞌睡的他、被凌首辅加工作心情不好的他、花世子又抱着奇怪的东西来大理寺把首辅气得不轻的连环画又或者是单纯想要跟他讨抱又可怜兮兮的步夜的哭脸,每次都会画在不同的地方,有时是角落有时要将信笺折起才能看出图形,谢行逸收到他的信不免都要翻翻他又在信上藏了什麽猫腻。


  有时还会有他突然看见或者外出查案时买的小东西一起送上,谢行逸说过他几次让他别乱花钱,步夜总是笑着答应,但下次依然照旧,最后气得说他再乱花钱,他就管起他的俸禄了,步夜不但没生气,还表现的恨不得谢行逸快些管,亲自将俸禄双手奉上,让他更名正言顺的当个「妻管严」。


  谢行逸自己无心苑的金流帐目都没在管了,被他这麽一闹,居然就真管起了少卿府的帐本,有时候他都觉得这是步夜的诡计,跟谢流声抱怨的时候,谢流声也是一脸「黑心狐狸终于做对了件事情」的模样。


  「早跟兄长说了要学着管管,就算不用兄长亲自记帐,兄长也必须要看得懂才行,才不会被人骗或动了什麽手脚。」


  「……」


  谢流声跟他一直单方面看不对盘的「嫂子」在这方面有着不谋而合的举动跟决定,举双手支持谢行逸学着管帐,每季或者每月查帐本就该由苑主去执行了,谢行逸罢工了这麽久,该认真学学了,以前谢流声还未接手时,他总被人在进货价钱或者订製价格上动手脚做白工,谢行逸对数字的敏感程度跟他的不解风月的情商一样迟钝。


  明明也不是真笨,算术也学得不错,有时候花家两位游学到苍阳时,还能用「协助他逃跑,绝不催稿」做条件交换,指导他们算学作业,怎麽到了自己的生意就这般随性……


  被自己弟弟这样骂的时候,谢行逸只是委屈地垂下头,漂亮的眉眼微微皱起,像隻做错事的小猫缩着身体,还是站在一旁的步夜捨不得,将人揽过来安慰。


  「不会算就不会算,流声多担待些就好了。」


  「……你就继续宠着他吧!」谢流声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临阵倒戈的战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意志不坚定的傢伙!活该一辈子被他兄长吃得死死的。


  他们俩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谢行逸不喜欢麻烦事,可他却愿意替步夜做麻烦事,学着管帐也不是什麽太难的事,本以为替他多少管着帐,他会省着点花,结果他还是「恶习不改」依然看到适合谢行逸的小东西就往他这送,最后谢行逸也随他了,反正少卿的俸禄不够还有他用自己的月例分红中拨出一小部分存给步夜的私人小金库。


  ……就算他身为苑主夫人的月例吧,自己这样应该不算过份。


  再者还有他呢,多他一双筷子,他偌大的无心苑也不是养不起,虽然比不上过去的谢府,但好歹也是大景第一的华服商,谢行逸对此还是有些骄傲的,步夜的食衣住行有他盯着,也饿不着、冷不着他。


  若他回苍阳的时候,也早特意吩咐过少卿府的管事,若真急需要用到银两,让他拿着步夜的腰牌儘管去宣京无心苑的帐上取,他早就提前打点好了。


  知道这内幕的花世子有次还当面调侃了步夜几句,说步夜这算不算是入赘无心苑给苑主大人包养,本认真吃着新口味桂花糕的谢行逸听见这话被哽了一下,随后步夜便将茶杯递到他嘴边,他也顺着杯缘喝下──温度正好不烫嘴。


  他本以为步夜会在意,觉得自己不顾他的自尊、嫌弃他俸禄低──那确实也是实话,若真要跟无心苑主比起来,步夜那点俸禄根本不算什麽,拿他最近接的工部尚书为嫁女而向无心苑订製的高订製衣来说,那笔款项可能就比步夜半年的俸禄还高。


  谢行逸偷觑着步夜的神情,正想说些什麽,但身旁的男人依然神色自若的把替他擦嘴的手帕收进袖口,并将谢行逸喝过的茶杯递到嘴边,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咪咪地开口。


  「吃软饭这事吃久了就会习惯的,在下以为大家都知道我是无心苑的上门女婿,倒插门这事不是早在苍阳跟宣京上下传得沸沸扬扬了吗?反正对象是少爷,怎麽样或怎麽说,在下都无所谓,世子这种孤家寡人是不会懂的。」


  「本世子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啊,大外甥。」


  「彼此、彼此,花世子的本事也不遑多让,在下望尘莫及、自愧不如。」


  两人那一派轻松的模样跟抬槓内容让谢行逸忍不住笑出声,难怪老被云中郡主说两人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日后他私底下又问了他一次,步夜依然一脸不在意。


  「嘴长在他们身上,想怎麽说就怎麽说,在下又不在意,夫妻同心,风雨共行,你我又何必分得那麽清?而且他们说的是实话,说在下倒插门还是我佔了便宜,『夫人』。」步夜握着他的腿替他揉了揉,谢行逸平时懒散拖沓,可一工作却比谁都还认真,这不坐在机杼前一整天都没动,身上筋骨僵硬,对气血循环不好,步夜也只能逮到人就替他揉揉。


  谢行逸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打趣自己,有些恼羞地踢了他的小腿一脚。


  反正这种事,他们俩自己说清便好,其馀的步夜一向不在意,既然步夜不在意,谢行逸也就随他去了。


  平时若没外勤或者其馀的特殊状况,步夜的信大多都是随着无心苑每十天从宣京往来苍阳的马车一起送来,只要收到信,管事就会马上送进苑主的屋里,送信的时间固定,所以这封加急的书信让谢行逸有些意外。


  收到这消息时,谢行逸还软烂在屋里的软榻上跟自家弟弟讨价还价。


  距离他上次去宣京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多月,自从他跟步夜成婚后,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会呆在宣京,毕竟宣京也有无心苑,他的工作性质自由,在那也能工作画稿,只要适时跟苍阳这边联繫,而苍阳无心苑就由谢流声代为管理,只有华裳会跟非得要他出席的场合跟生意,谢行逸才会回到苍阳来。


  喔,还有宣京太热或者是跟步夜吵架置气的时候。


  反正兄弟一人照看着一边也算过得顺利,渐渐的华裳会也不只在苍阳无心苑进行,宣京也会有宣京独有的华裳会新品,简单说一句,在哪里举办、是否限量独家,全看谢行逸当时的心情如何。


  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每年七夕跟除夕一定是在苍阳,毕竟那是谢行逸的家乡,无心苑也是在苍阳发迹,这就像一种惯例一样,雷打不动的。


  他四月中就回苍阳,花了快一个月剪出新品的设计稿,他离开宣京时,步夜说了七月会请几天回苍阳陪他过生辰,但六月中旬的信上却告诉他,因公务原因不能回苍阳,但他又不想错过谢行逸的生辰,就让他前来宣京,谢行逸自然想去。


  所以他正在跟谢流声讨价还价,新稿已经剪好了,可还有份生意需要他亲自去谈,谢行逸觉得已经能够交由谢流声去处理,弟弟大了,无心苑都能交给他去打理跟做决定了,自己只想当个甩手掌柜。


  惊墨那时也正巧带着秋符蝶来无心苑拜访,秋符蝶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几年下来已经成为了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知道谢流声对那小姑娘有好感,谢行逸只要有机会就替弟弟向自己幼年朋友提亲,可把秋符蝶当女儿养的惊墨没有一次松口,谢行逸问了几次都无果,却还是挺有耐心的继续问下去,也不知道是因为是弟弟的事还是因为问的那人是惊墨。


  他想不通惊墨拒绝的理由,两个孩子年龄相彷,两家又熟识,谢流声自小聪明沉稳又是无心苑的掌柜跟谢府少爷,秋符蝶以后嫁进谢府,总归不会亏待她,他与步夜不会有孩子,谢流声以后若有了孩子,无心苑跟谢府自然也是那孩子的,谢府又处于苍阳,离蝶谷很近,若惊墨想来探望也不需长途跋涉。


  但惊墨始终不乐意。


  谢行逸苦恼了许久,最后他把这个问题扔给步夜,步夜本没打算插手,但看谢行逸整日烦恼,他最后还是不忍给了他几个提议,让谢流声从小姑娘那里下手,若小姑娘也喜欢谢流声,那麽惊墨就没有什麽理由可以拒绝了。


  谢行逸不是很明白,所以他是直接拎着谢流声到步夜面前,两人在书房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谢流声就红着脸出来,也不知道是被气红还是怎麽的。


  站在书房外的谢行逸看着谢流声气呼呼离开的背影,偏过头问着带着笑意走出房门的步夜,道:「怎麽了?你们吵架了?」


  「没,我只是给了他点建议,我跟少爷相处的时间已经很少了,让他别总拿些无聊事打扰我们。」轻敲着手上的案牍,步夜笑得像隻狡猾的狐狸。


  他与谢流声的对话,自然不会跟谢行逸说,但总结下来确实是这样。


  谢行逸想着两人感情不错,步夜虽总是威逼压榨谢流声,可步夜还是挺关心他的,总说那是他的小舅子,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反正之后也不知道两人怎麽的,秋符蝶又跟惊墨说了什麽,总之惊墨也不再拒绝,只是告诉他至少要等孩子成年,让他们再相处几年,事情就这样定下了,谢行逸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下了……他是谢流声的兄长,总要替他这唯一的弟弟安排好。


  要给两个孩子相处机会,惊墨便时常带着秋符蝶出谷,他与惊墨还没说上几句话,连茶点都还未用,那封信就送了进来,看见那信的内容时,谢行逸有些失神,顿时像是失去了识字能力。


  「兄长?」


  谢流声见他脸色不对,喊了他几声,谢行逸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流声,备马!」


  「怎麽了?步夜那傢伙又写了什麽?」


  谢流声在大理寺任职过,自然认出了那信封来自大理寺,这世上能让谢行逸这般紧张的,大理寺中就只有一个。

  「花世子来信说无才出事了。」谢行逸着急地下榻,扯着衣襬就往外走。


  谢行逸也顾不得解释什麽,起身就往外赶,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策马的颠簸,最后还是惊墨跟着他一起去前往宣京,惊墨大概是算出了这一卦才特意来到无心苑等着,秋符蝶则暂住在无心苑里。


  见谢行逸那般着急,惊墨也只能安慰他,此卦所示不算太危险的状况,让他别太过紧张,但谢行逸没见到人,也不知道现在是什麽状况。


  他们到了宣京时已是半夜,子时过基本上城门便会落上锁,但谢行逸身上有步夜给他的大理寺令牌,大理寺时常需要办案查案,所以寺丞以上的官职令牌皆可在门禁时进出城门,而大理寺似乎也先前打点过,门卫看了一眼令牌便开门让马车进城。


  马车一到少卿府,也不等惊墨,谢行逸便自己跳下车,管事听到门卫的通传已经先候在门边,可谢行逸没理会他,只是迳自急匆匆地走进府里,管事则跟在谢行逸的身侧。


  「步夜他哪里受伤了?伤得严重吗?」


  「大人伤得不算重,只是……」


  ……只是?管事这停顿让谢行逸皱起眉,正想问怎麽了,但他已经走到了卧房,此时花世子跟大理寺的大夫正在门外讨论着什麽,一见谢行逸出现在门前,花世子便先上前。


  「谢老哥……」


  「步夜呢?他现在状况如何了?」


  被这麽一问,花世子有些尴尬,伸手搔了搔那头褐色发丝,正在思考该怎麽开口。


  谢行逸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拧着眉正要说什麽,就听房内伺候的医官跑出门说:「世子、世子,步大人醒了!」


  听见步夜醒了,谢行逸也不管花世子,迳自越过他进到屋内,走过屏风便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床铺上,额头及赤裸着上身捆着一圈一圈的绷带,他快速扫了一圈,见他看起来没什麽事后才放下心。


  听见谢行逸的脚步声,坐在床上的步夜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眨眨眼似乎有些疑惑,谢行逸对上那双眼,不知从何泛起的诡异感让他一愣。


  那眼神不太像步夜,若要谢行逸说,那眼神比较像是……


  之后便听见步夜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行逸少爷?你怎麽长这麽大了?这里不是谢府,我们这是在哪里?」


  「……」


  听到步夜这麽一说,谢行逸感觉眼前一黑。


  ……这还真是大事啊。



  步夜在今年年初曾经问过谢行逸今年生辰礼想要什麽。


  谢行逸是无心苑主,若真有想要的东西,他自己也都买得起,更不用说他那极高的审美,前几次的礼物也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到的,知晓他喜欢梅,总说无心苑里的那株梅树要开不开的,他就替他寻来几株梅树,并亲自替他种在了无心苑里,如今一两年过去了,那片梅树林在冬日开满红梅,谢行逸可喜欢了。


  冬日就喜欢搬着小火炉并烧壶酒,跟步夜一起坐在院里,一边赏梅一边小酌几杯,喝不到半壶,谢行逸就醉倒在步夜身上,要嘛黏呼呼地撒娇让他抱着自己去取梅花枝上的雪酿酒,要嘛就缩着身体靠着他睡,迷迷糊糊起来还能看见步夜的笑。


  今年步夜没梗了,便主动问谢行逸想要什麽。


  躺在步夜的腿上,谢行逸放下手中的剪纸,认真思考了片刻,随后才开着玩笑说:「我想要无才。」


  「嗯?我不就在这里?」


  「我想要以前那个无才,才不是你这个黑心狐狸。」谢行逸放下手中的剪刀,伸手用力揉着步夜的脸颊,这几年他细心养着,终于胖了些,总被花世子说他以前是字面意义上的油光水滑,现在是物理意义上油光水滑的懒散狐狸。


  看着那狡黠的笑,知道自己被捉弄,被揉脸的步夜也没生气,还将脸往他面前一送,无奈一笑说:「少爷你可贪心了,我跟无才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有不同,我可分得出谁是谁。」


  谢行逸记得当时他只是跟他开开玩笑,没想到真的……


  抚着泛疼的额头,谢行逸看着面前那目光纯良和善又小心翼翼的步夜,或许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比其他人还久,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人不是步夜……至少不是现在的步夜。


  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或许是步夜经历过官场洗礼,又身为上位者,眼神中总带着一种游刃有馀又泰然自若的笑意跟态度,彷彿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对此他还特意问步夜到底是真的游刃有馀还是装的?


  步夜听到他这麽问,将注意跟视线从案牍中剥离,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他的问题,左手微微屈起轻靠在唇前,似乎在思考该怎麽回答比较好,最后只是眯起眼笑着说:「人无完人,当然不是每次都游刃有馀,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很重要,就算是害怕或无措也不能让别人发现,弱点是不能让其他人知晓的,不过想要在官场活下来,就是要擅长寻找到他人的弱点,加以利用跟分析。」


  在大景这权力的漩涡中心,并不是你不去伤人,别人就不会来伤你的,凡事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跟考量,才不会成为他人手中的刀或者是弃子,到时候怎麽死都不知道,得不偿失,所以就养成了步夜对任何事都会设想好各种结果跟解决方案,曾经他还开玩笑说在惩罚犯人前,他都已经想好九个以上的方案了,至今没人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些年他观察细微,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虽不能说全部,但步夜敢说朝堂上七成以上的官员及其相关的家属、亲信,他都多少掌握了些许或大或小的把柄,案牍天算司当初成立的目的除了他想寻的真相外,多少也是为了「制衡」。


  有时候那也会是谈判的筹码,只是还没到可以利用的时机。


  他初入官场多少吃过亏,但都有首辅大人在后头替他善后……很久之后步夜才知道凌首辅那时候根本都知情,只是想让他摔几次长长记性,他能明白,可是他能不能别这麽双重标准,在他训练新人的时候,总出手干涉?还是说因为那人是花世子?


  或许是从没见过步夜这般运筹帷幄及不自觉露出的狠戾冷肃模样,谢行逸先是呆愣了片刻,才舔了舔嘴唇,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那我的弱点呢?」


  「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知道谢行逸害怕,他调整了表情,那温和的笑意又出现在他的眉眼,步夜要先替自己讨面免死金牌。


  「嗯,不生气。」


  既然得到保证,步夜放下手中的笔,说:「性格拖沓易乏体弱,缺少心眼跟防备心,有时有些冲动随心,谢府跟无心苑都是你的软肋,易让人发现并加以掣肘。」


  简单几句话却将谢行逸全身的弱点跟缺点说完了,不算太糟糕却也不是那麽简单可以改善,有些是先天的缺陷条件,但若让人知晓,确实是能被利用或击破的地方。


  谢行逸想了想确实也是,之后又开口说:「那你的弱点呢?」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步夜说了官场上的人不能被人发现弱点,步夜大概率会唬弄他,但坐在桌前的男人想了片刻就朝他招招手,谢行逸凑了过去,步夜靠在他耳边,佯装说悄悄话一样,用着气音说:「在下的弱点就是你啊。」


  「……」


  那气息拂在他的耳边泛起了痒,谢行逸愣了几秒,他才回过神来,伸手遮住自己泛红的耳朵,红着脸怒嗔了他一眼。


  「你就这样跟我说了?不是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嘛。」


  「你又不是其他人,是在下最亲近的枕边人,让你知道也不是什麽问题,正如我知道你的弱点,我便会替你遮掩弱点,你知道了,肯定也会替我好好遮掩『弱点』。」步夜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感受着指腹下的炽热滑腻,意有所指地说道。


  虽然他想将「弱点」好好藏于家中,但那弱点也不是那般听话的,所以他只能更努力将弱点所生活的地方变得更加安全,他安全了,步夜自然才有心力去做其他的事。


  总之,步夜和无才的神情是不同的,所以谢行逸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无才……」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谢行逸眨了眨眼,脑筋还有些转不过来,他不像步夜那般精明,对于现况还是有些茫然。


  「是,少爷。」端坐在床上的「步夜」认真回应,似乎在等待他回神,一双眼睛惴惴不安却又强撑起精神。


  「现在是几年?你记得自己发生了什麽吗?」


  「是承永七年的冬季……我跟少爷在雪地里……」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胸前,望着自己乾淨的掌心,似乎也有些不解。


  果然,面前这个步夜是确确实实的无才,是承永七年的无才,步夜一觉醒来失去了来到宣京后的所有记忆,更糟糕的是……他所记得的是谢府被抄,他捅了他一剪后的事。


  经花世子的介绍,谢行逸隔日午后带着步夜到明雍给元化先生问诊,而他则坐在走廊上的石椅发呆。


  听花世子说前两天他与步夜到邻县去抓捕罪犯,在紧要关头时,那罪犯想逃,花世子情急之下就随手拿了步夜的案牍往前扔……众所周知,大理寺的人都喜欢用案牍或者卷轴打人,尤其是带头的凌首辅跟大理寺少卿,结果一个不小心,花世子将案牍直直扔到了步夜身上,重击了步夜的后脑勺,虽然罪犯抓到了,但步夜也被扔昏了。


  这前因后果有些可笑,却让谢行逸头疼不已。


  步夜醒来什麽都不记得,正确来说是从十八岁后就没有记忆了,所有的认知跟记忆都回到了他十八岁的时候,更加准确来说,是从谢行逸捅了他一剪后的事情,他都忘了,根据无才自己所说,他最后的印象是在雪地里。


  ……真是哪段记忆不留,挑了个这麽尴尬的时机点。


  听说花世子因为造成步夜失忆,步夜所有的工作都扔到他那里,花世子欲哭无泪,云中郡主看他可怜,也跟着他一起待在大理寺挑灯夜战,南塘则由他们的兄长花忱主持。


  还记得花世子今早扯着他的袖子,像被虐待的小孩一样哭丧着脸。


  「谢老哥,你一定要让他想起来啊,再这样下去我不死会先疯的!」


  他和步夜向来分工合作,步夜跟谢行逸成亲后就不太喜欢外出查案,若他受伤了,谢行逸又要生气,而且出去查案都需要好几天,他和谢行逸相处的时间已经不长了,所以他不太喜欢外出。


  而花世子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与其要他处理公文跟应付官员,还不如外出查案,就自告奋勇说要出外勤,文书类的工作大部分都交由步夜处理,各取所求、各取所需。


  但一起收网的案例还是有,谁知道这次就不小心出事了……


  谢行逸听完只是无奈叹口气,大理寺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扔别人案牍……他先前还调侃过步夜,步夜只是笑了笑,没想到这次就被案牍砸失忆,让谢行逸又气又好笑。


  得知状况后,他写了封信给谢流声,告知他宣京发生的事情,自己这下子是要花点时间跟步夜待在宣京,至少要等步夜状况稳定了再做打算。


  虽然比起他先前所想的什麽受重伤或者断手断脚的结果还要好些,但现在这问题也很棘手,若是以前的无才……十八岁的无才……对谢行逸来说有些陌生,毕竟已经过去了那麽久,而且十八岁之后他发生了什麽,自己也只是听步夜说过一二而已。


  正当谢行逸在思考该如何是好时,诊疗室的房门被人打开来,谢行逸回过头正好对上了那双略显惊慌的目光,步夜……还是该说是无才,姑且先喊他无才吧,无才跟着元化先生从屋内走出,眼中带着焦虑跟茫然却还是强迫自己板着脸,一看见谢行逸的身影,那紧绷的神情瞬间放松。


  四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陌生,他自然会靠近那个唯一熟悉的身影。


  「少爷!」


  无才跨步来到他的身边,谢行逸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的心情。


  「元化先生,他状况如何?」


  「与大理寺的医官判断的差不多,因头伤重击造成片段或全失忆的状况过去也不是没有过,这失忆可能是短暂也可能是长时间,没办法有一个确切的时间段。」


  「意思是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嗯,因人而异,也可能逐渐消失记忆也可能逐渐想起,这是一个滚动式的过程,或许谢公子可以带少卿大人回他熟悉或带有深刻印象的地方看看,适时的接受一点刺激对寻回记忆有益处。」


  「知道了,多谢元化先生。」谢行逸道了谢,接着便带着无才回府。


  无才乖巧的跟在谢行逸的身后,就像以前还是家僕时的习惯,上下马车时还是一样会先下车并扶着他,但谢行逸落地后,他便收回了手,就怕自己多碰一下都是亵渎。


  看着空落落的手,谢行逸皱起眉,过往就算不是抱着他不放,也会牵着他的手……自从失忆后,无才对他的方式就像遇见魑魅魍魉一般,总是不愿多碰一下,明明以前还是无才的时候,也不会吝啬给予他触碰的。


  十八岁的无才就那麽不喜欢他吗?明明谢府还未被抄前,他喊他抱他也是愿意的。


  他轻轻咬了咬唇,他与步夜也不是没讨论过那时候的事,步夜总说那时候他对自己只有愧疚,但从现在无才的反应看来,其实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吗?


  谢行逸撑着头坐在软榻上,无才一回房就开始替他张罗,很快就将放着桂花茶跟栗子蒸糕的小盘放到软榻旁的小桌,谢行逸看了他一眼,接着拍了拍身旁的软榻,示意他也坐下,无才一开始有些犹豫,但看见他委屈的神情后便马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正襟危坐像学堂中最认真的学子一样。


  以前就算他不用说,步夜也会凑到他身边……


  红眸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意却还是开口说:「知道我是谁吗?」


  元化先生说他失去记忆可能会是逐步进行,让他时不时可以问问他。


  「知道,你是行逸少爷,少爷的模样我怎麽会忘……可是为什麽我跟少爷会……」无才对于现况还是有些不明白。


  谢行逸虽然昨晚替他解释过一遍,说现在已经是承永十八年,距离当年谢府被抄已经是十馀年后了,他也已经不是谢府的家僕,是大景大理寺的少卿,而谢行逸也不是谢府少爷,是大景第一华服商──无心苑的苑主。


  在这十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分离、相遇、復合又或者成亲,而他则是因为任务受伤而失去了这十多年的记忆。

  老实说这些经历有些奇幻,他居然跟少爷和好甚至成亲了?他怎麽能……


  「你不信我吗?」捏着无才放到他手上的栗子蒸糕,谢行逸不喜欢他这个模样。


  现在的无才就像以前的步夜,整日疑神疑鬼的,待谁都小心翼翼,无时无刻提防着其他人,永远都不相信他会喜欢他,永远都不觉得自己足够好,又回到了自我怀疑的壳中。


  无才马上摇摇头,试图想要解释什麽说:「我怎麽会不信少爷,我只是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怎麽能被少爷原谅,我可是犯下了无法被原谅的错。」


  说到这个就来气,谢行逸瞪了他一眼,让无才的话瞬间收了回去。


  就在此时,少卿府的管事突然敲门禀报,说是有人前来探望步少卿。


  谢行逸与凌首辅在昨夜见过面,两人商讨片刻便决定将此消息封锁,步夜失忆一事虽没外传,但他这模样也无法上朝,凌首辅便对外宣称他查案时受了伤,正在府中养伤,这事传出去,不免有些朝廷官员想来探探虚实,可能是同僚朋友也可能是政敌。


  现在的步夜肯定无法应付,若避久了也难免被说话,谢行逸思索了几秒便让管事将人先带到前院客室,自己稍后就到。


  步夜无法出面,自然就由他这「少卿夫人」前去见客了,他虽讨厌跟人虚与委蛇,平时这种推不掉的应酬也都是步夜自己应付,可现在也没办法,他总归不能把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孩子往狼窟里推……那是步夜说的,步夜总说宣京官场是虎穴狼窟,让他少搀和进黑水中。


  谢行逸不忍心跟他说,官商勾结、官商勾结,他所在的商贾之路与官场并无差别,甚至还有千丝万缕的关係,牵一发动全身,再者……自从他们俩结亲开始,无心苑便已跟着他站了队,只是涉世深或浅而已。


  「你暂时先别到前院去,无聊就去庭院走走,我去去就回。」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管事刚刚好像有提到姓名,早点去把人打发掉……这时候谢行逸就会特别想念谢流声,若是谢流声在的话,那些人扔给他去应付便是了。


  无才乖巧地点点头,送谢行逸出了院落,想着自己确实没逛过这个应当是自己的「少卿府」,好奇的到庭院走走,但刚走没多久,就在庭院的凉亭中看见了一名熟悉的背影,那人坐在庭中看着书,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对上了无才的目光。


  无才看了那人许久,虽长的与过去有些许的不同,但他还是朝他行了个礼说:「秋小少主?还是该称呼为秋家主了。」


  若少爷成了谢家主,那麽少爷的幼年友人成为秋家家主好像也不奇怪。


  「少卿大人多礼,这几天在大人府中叨扰了。」


  「无事,秋家主是少爷的朋友,若府中有招待不周还望家主告知。」


  惊墨只是笑了笑,邀请了他一同用茶。


  「大人是否有问题想问我?」惊墨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面前有些惴惴不安的无才。


  「……少爷说我失忆了,所以他及之后我们所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吗?我不是怀疑少爷的话,只是怕他又将所有的苦楚一人吞下。」


  「你记忆中的他是这样的人吗?」


  「……」被这麽反问,无才自己也顿住。


  他是最了解谢行逸的,谢行逸是个不喜欢忍耐的人,幼年家中的宠爱跟他无止尽的退让,让小少爷养成了随心直率的性格,从不委屈他自己,可他怎麽又会觉得他……会因为他而委屈自己?那是从哪里得到的认知?


  「会那麽觉得是因为你潜意识里的他便是这样的人,潜意识是所有过去经历汇集而成的结果。」


  谢府被抄后,谢行逸的性格多少有些改变,身份不同了,性格跟习惯也多少有些不一样了,步夜潜意识这般认为,是以他过去对谢行逸的认知为底,后续的相处中渐渐修正脑中的印象,最后得到的结果。


  「所以我真的与少爷结亲了?」


  「嗯,你与他确实也是行过大礼的伴侣,皆已走过了风霜雪夜。」


  王谢两家之事,身为苍阳人又是谢行逸年幼的好友,惊墨可以说是以最亲近的局外人身份见证了一切,先前的决裂、多年的寻觅到最后的长相厮守,那些都是他们俩人深思熟虑下的决定。


  无才眨了眨眼,一开始的慌乱茫然不知为何在此时安定了下来,冷静下来后,他似乎也只能接受这对他来说有些诡异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跟你说过,但我想我欠秋家主一句道谢。」


  「嗯?为何与我道谢?」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如今少爷能如此,秋家主或许也暗地里帮了不少忙,也多谢你当年收下了我的信跟请託。」


  他这麽一说,惊墨也想起了当年那封提前送到蝶谷的信,无才当年离开谢府前特意写了封信给惊墨,拜託他多加照顾谢行逸,那时惊墨还有些莫名,之后谢家便出事了,想必那是他提前为谢行逸所佈的局。


  「如今你们能够如此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跟努力,我能做的有限,与我并没有太大的关係,如今你所缺失的,只能静待时机的到来。」惊墨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卦象。


  此行不知是福是祸,但卦象非凶,需卦意指龙困浅滩,时机未到,静候时机为宜。


  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无才只用了三天的时间整理好心情,反正着急也没用,他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的寻回自己的记忆,很快的谢行逸就能感觉到过往那个仔细贴心的无才回来了。


  从一早醒来替他擦脸更衣到晚上的洗浴哄睡,一切彷彿都回到了在谢府时的模样,步夜若有空就会这麽做,根据他本人的意思是说这是他所喜欢的,谢行逸便也随他,唯一让谢行逸苦恼的便是无才的行为也止于这样,更加深入的无才没记忆,便不会主动去做。


  他本想好好跟他说说那些缺失的记忆里都发生了什麽,但谢行逸发现自己居然没空?他什麽不多,就时间最多的人一天到晚都忙着见那些他也喊不上名字的大景官员。


  谢行逸来到宣京才十日,步夜受伤的消息才传出去十日,几乎整个宣京的官员跟百姓都知道大理寺的步少卿在执行公务时受伤了,几乎半个宣京的官员都发来了拜帖,说想来探望大景最勤勤恳恳的步少卿。


  能推的他都推掉,不能推的他也都去见,寒暄几句说步夜目前正在养伤无法见客,而那个当事人都躲在屏风后,在谢行逸送客后,臭着脸回来时给他揉揉肩、揉揉腿,端茶倒水并道句辛苦了。


  谢行逸是不知道那有多少人是真的担心步夜,还是只是前来攀关係,反正在第十三天一早还是看见那麽多拜帖时,谢行逸的忍耐程度终于到了极限,他受够了!他不干了!


  再这样下去,步夜记忆还没恢復,他就会先疯的!


  送走了不知道哪个部门的侍郎,谢行逸气呼呼地扯着在池子边餵鱼的无才上了马车去往凌府,跟凌晏如讨论了两刻钟,在得到凌晏如的首肯后,谢行逸又扯着人回少卿府简单收拾了下贴身物件,之后就带着人连夜逃回苍阳。


  元化先生也说了要适时给他刺激,所以回到熟悉的地方,无才也能快点恢復记忆,谢行逸就是用这理由说服凌晏如。


  回到苍阳后,一切都安静许多,谢行逸终于又能每天睡到午时不被人喊起身,一回苍阳就像是想把先前半个多月没睡饱的觉一次睡满,谢行逸睡得昏天暗地,睡足了两天才养足精神,无才也不催他,只是在用膳时喊他起身,并在谢行逸入睡时,守在他床边,若晚上睏了就睡在他屋内的软榻上。


  一早,谢行逸恍恍惚惚地起身,还未睁开眼睛,就感觉到有人拿着沾着温水的布巾轻柔的替他擦脸,接着便扶着他起身。


  他迷迷糊糊的以为是步夜,下意识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但那人却没像以前一样回抱住自己,甚至没给自己早安吻……他有些不满,眯着眼睛自己凑上前,在他的唇上一吻,嚐到对方嘴里淡淡的苦味跟不同于自己唇边微凉的温度,他才满意地勾起笑。


  本以为对方会回吻过来……步夜会有空待在他屋里等他醒来,便表示他休沐,通常他这般主动,步夜不是会压他回床上耳鬓厮磨说些体己话,就是会回吻他,好几次都险些擦枪走火,但今日他却什麽动作都没有。


  他觉得疑惑并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床边的那人满脸通红。


  ……啊,对呢,面前这人是失去记忆,内裏是只有十八岁记忆的无才,不是他成婚多年、把控全局,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满脑坏点子的少卿大人。


  「无才早安。」谢行逸好整以暇地望着那有些手足无措的人。


  「……少爷,早。」撇过眼,红着脸磕磕巴巴地开口,接着便扶起他,替他更衣。


  谢行逸更衣完后,看了面前的无才一眼,见他颈脖的绷带,想起他身上还有伤,招招手让他坐到床上,自己则拿了屋内的医药箱想替他换药,在他伸手想解开他的衣服时,无才本还有些犹豫,但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本能让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推开谢行逸。


  胸前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需要定时更换药布即可,谢行逸也是这几年才学会换药的,还是为了步夜学的,那个人总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他体弱习不了武,也不懂那些官场上的虚与委蛇,能替他做的有限。


  轻抚过那些已经结口的血痂,相比那些新的伤疤,他心口处已经趋淡的疤痕反倒没有那般引人注目,他曾问过那每一道伤疤的来历,步夜本还不想告诉他,最后敌不过他的要求,一道一道跟他解说起来,就像在说话本一样,其中最严重的是他左侧后腰的伤疤,听说那是他刚到大理寺没多久,某次出了任务被人抓到,而留下的伤痕。


  「当时对方凌迟了我十一刀,就连我也没想过能挺过,不过之后凌首辅让我休息了一整年,想想也是因祸得福……唉,少爷别哭啊,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已经不疼了。」


  感觉到胸前有些痒,无才顺着谢行逸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前,心口的疤也是让他确切自己不是梦的其中一个原因,他记得少爷将剪子捅入他的胸口,对他而言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可心口的伤已经收口,疤痕甚至变得极淡,证明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在洗浴时甚至发狠似的用力压了压那疤痕以来确定这并非梦境,渐渐的他也开始接受自己只是忘记,而不是他的白日梦。


  解开绷带时不小心动到了腰侧的伤,让无才倒抽了一口气,听见那喘息及绷带上的血迹,谢行逸眉头微微皱起,伸手拿了乾淨的布巾,小心的替他擦着上头的血渍。


  知道自家少爷不开心,无才马上开口说:「不疼的,少爷我不疼。」


  「不许逞强,明明先前已经会跟我卖惨撒娇的。」


  他?撒娇?那不是应该是小少爷才会做的事吗?二十几岁的他也会向小少爷撒娇吗?


  在无才发呆的时候,谢行逸已经上好了药并重新包扎起来,替他将裏衣繫上,无才本接手要穿上外袍,但谢行逸却止住他的动作,起身到衣柜旁的小柜中拿出了一套新衣服递给无才。


  「试试。」


  「给我的?」


  「嗯,前阵子做的。」


  无才看着面前那些用色显得有些鲜豔的衣服,他以前是谢家的家僕,所以平时穿的衣服都是黑衣或者蓝衣,深色不怕髒,很少会穿这般鲜豔的衣物。


  见他没动作,谢行逸眨了眨眼,开口道:「不喜欢吗?我、我再替你做新的……」


  「不是的,少爷做的我都喜欢,只是这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听到他这麽说,谢行逸便不乐意了,伸手就将这衣袍往他怀里塞说:「你已经不是谢家家僕了,你是宣京大理寺少卿,也是谢府跟无心苑的另外一名主人,只有你不喜欢,没有你受不起。」


  「……」


  见他还是没动作,谢行逸也不管不顾,替他拨开外袍,换上了新衣。


  没多久,从谢府来的马车停在了无心苑后门,门卫麻利地提着轿凳放到车旁,等着苑主出来,但先从车中出来的是满脸通红的大理寺少卿,门卫自然记得少卿大人的模样,也知晓少卿大人与自家苑主的关係,只是今日的大人似乎有些不同……


  他身上似乎穿了身跟苑主相似的红衣……


  自那天开始,谢行逸开始每天给他不同的衣服,替他做不同的造型,打扮无才成了谢苑主最近的乐趣。


  站在他身后替他梳着头发,谢行逸难得早起却还保持着好心情说:「以前步夜都不给我玩,还是无才听话。」


  「少爷喜欢便让少爷换着玩。」无才这几天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见谢行逸开心,他也便不多加干涉。


  「真是乖孩子。」谢行逸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就像过去无才总在他乖乖喝药时做的行为一样。


  毕竟过去是相处了七年的主僕,很多举动都刻划在无才的骨子里成为了一种习惯,相认之后步夜依然对谢行逸百般宠溺,所以生活上跟失忆前比起来并没有相差太多。


  谢行逸去哪都带着他,午时后才醒,在府里用完膳后,就会出发到无心苑去处理些事情,晚上就回新建的谢府。


  有日,谢行逸带着无才到无心苑准备看看新品的样衣,才刚踏进苑中就看见捧着稿子的谢流声,谢流声见到谢行逸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说道:「家主。」


  随后就看见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今日扎起马尾,一把尾坠银杏叶的发簪繫在了紫底金边的冠上,一身青蓝色的长袍,用着银线刺着银杏暗绣,面白似玉、目似繁星,倒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气息,今日这身打扮肯定又是自家兄长的主意。


  凭良心说,步夜算是长得好看的,先前谢流声在他身边当书吏时,也见过几次世家贵女託媒婆来大理寺说媒的状况,虽没有显赫的背景,可也算是青年才俊,又是当朝首辅的心腹,自然有许多有心人想上前与之攀关係。


  谁知道最后自愿吊死在了无心苑主这棵树上。


  若要谢流声来说,步夜这老狐狸还高攀了!哥哥怎麽就喜欢这老狐狸!


  察觉到谢流声的目光,无才也看向了他,随后对他温和一笑,说:「谢家弟弟。」


  无才对谢流声是没印象的,谢流声是分家人,之后才被谢行逸带在身边做为义弟相依为命,听说前几年也被他提到大理寺去任职了一段时间……他虽没有记忆,可对方是谢行逸的弟弟,无才便也多上了几分心。


  那温和有礼的模样让谢流声有些害怕,步夜平时虽然都带着笑,但那种笑要谢流声来说,从未笑进心里,大多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伪装,彷彿张面具,只有在自家兄长面前,他的微笑才是真心实意……那笑是专属于自己兄长的,连自己也没有那样的「福利」。


  如今被这般有礼又温和的对待,还真是怪异……谢流声愣了许久,正想说他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才想起他真的失忆了。


  「这样阴阳怪气感觉好奇怪,你还是快些想起比较好。」


  无才看着他,明显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但他也没生气,只是微笑。


  「新品样衣如何了?」谢行逸没忘自己今天来无心苑最主要的事。


  「样衣版型已经先送到你屋里了,布匹还在赶。」


  「嗯,知道了。」


  谢行逸说完便往屋里走去,无才跟谢流声也跟在他的身后,仔细查看了样衣的模样跟绣样与自己的图纸是否相同,距离发佈还有时间,谢行逸便还有修改的空档,将需要改正的部分交代完,谢流声便提着样衣回到织造房去。


  无才不懂那些,但每次见着谢行逸工作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有些有趣,过往那连路都不想走,只会扯着他袖子撒娇的少爷,工作时带着他独有的帅气跟果断。


  这些年……少爷真的成长的许多,甚至还创立了这个无心苑。


  「少爷这些年变得真多。」一声低喃在安静的屋内清楚地传进谢行逸的耳里。


  谢行逸也没放心上,只是摆弄着手上的布匹说:「人都是会变的,若没变又该怎麽撑起谢家。」


  谢府被抄后,他确实过了段辛苦的日子,但还是寻到了出路。


  谢行逸这话一说完,很长一段时间身后都没传来声音,放下手中的布,歪过头看向身后的人,发现他露出失落的神情,略为思考了片刻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谢行逸叹了口气。


  「别这张脸了,你当初那麽做也是为了我啊。」


  「你知道……」


  「当然了,我们都说开了。」


  没有谢行逸那般坦然,没有那段记忆的无才拧着眉说:「若我以后……都想不起来该怎麽办?」


  若他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与谢行逸相知相守的那些记忆该怎麽办?他始终觉得自己如今的状况很奇怪,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都很朦胧,脑中的记忆像是被人蒙上一层纱,若隐若现却始终看不清楚,少爷不会骗他,可记忆空缺一块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慢慢来就好了,别害怕那些未知的事物,用你自己的速度去摸索你的记忆,若真想不起来,那就别回去做少卿了,我这无心苑还养得起你的。」反正他本就不是很喜欢他做少卿,总是让自己置于险地,若真想不起来,由他来养他也不算什麽,又不是养不起。


  看着谢行逸认真说着玩笑话,还颇像是一回事地拍拍他的肩膀,无才不禁失笑。


  「少爷现在忙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怎麽了?」


  「若少爷有空,能不能带我去现在的苍阳城看看?我记得明雍的元化先生说过去熟悉的地方或许能够刺激些记忆。」


  回到苍阳这几日,谢行逸天天忙着新品的前置,几乎都是谢府跟无心苑两点一线,他还没机会去现在的苍阳城看看。


  「嗯,好啊。」反正今天也没事了,出去逛逛也好。


  谢行逸让苑中的小厮传话给谢流声,便领着无才要出门,出门前,无才习惯性的替他从衣架上拿了件披风,谢行逸看着那披风,只是摇摇头。


  「我现在不怕冷了。」现在都七月了,苍阳临海又因地形的关係,夏季就像个大火炉一样,热得慌,他连衣服都不太想穿了,更不用说披风了。


  「……」无才有些尴尬的将披风放了回去。


  他忘了,少爷说那之后他就不怕冷,反倒是身染热毒,体温比常人还要高些,他下意识的总想替他加衣,那是以前的习惯,一时间改不了。


  两人走出无心苑的后门,无才替他打着伞遮阳,谢行逸则跟他介绍着苍阳这几年的改变,虽然与记忆中有些不同,但苍阳还是充满着熟悉的味道。


  天热,谢行逸一出门就二话不说拉着他去吃冷元子。


  「怎麽样?味道可还跟你记忆中的一样?」撑着脸,谢行逸看着无才舀了口冷元子入口,自己也不急着吃。


  「嗯……是以前在树下的那家吗?以前可还没有店面。」


  「这些年来,我只觉得就这家味道没变。」


  小少爷过去体寒,无才不太给他吃冰食,但某次跟着无才翻牆出门的小少爷在嚐过冷元子后,就总拉着无才的袖子撒娇,就为了让他给自己多吃两口,无才不给他吃,谢行逸就耍赖装哭,最后他没辙,怕他吃多闹肚子,就两人合吃一碗。


  老闆还以为他们是哪里来的可怜兄弟,每次都给他们多盛了些。


  谢行逸喜欢吃冷元子的程度体现在某一年,无才问他生辰礼想要什麽,小少爷二话不说就讨要冷元子,早也求、晚也求,最后无才还是偷偷带着他出门去吃冷元子。


  「无才,我好饿、好饿,要吃两碗冷元子才会饱,我还想吃酥山,好不好嘛……」


  「不行,吃太多冰食会肚子疼。」


  「无才替我吃一点就好了嘛,好嘛、好嘛,哥哥拜託嘛。」


  无才自小就敌不过谢行逸的撒娇,只要他软软地喊他一声无才哥哥,无才就什麽都给他了,最后自然是他一半、他一半。


  不过说到生辰礼……无才在心中盘算着日子,发现谢行逸的生辰就在明日。


  「少爷的生辰快到了……」


  「嗯,是快到了,怎麽了?若是生辰礼,你早给我了。」


  「我?」


  「卧房那株玉石跟水晶製成的银杏盆便是你上个月初送来给我的,听说是去年底圣上赏给你的,你自己闲着没事便刻来做我的生辰礼了。」谢行逸吞下了一口冰凉的甜汤,沁凉的冷意驱散了浑身的燥热让他满足地微微眯起眼。


  无才听完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只是眯起眼说:「那是步夜给你的,不是无才。」


  「是你自己说无才就是步夜,两个都是你,怎麽现在又跟自己置气了?」


  无才拗上了,坚持要自己送,说是生辰总要去寺庙祈求平安,吃完冷元子后就拉着自己往苍阳中有名的寺庙去,反正本意就是要陪他,所以谢行逸也任由他去了。


  苍阳那座寺庙香火鼎盛,虽是平常日还是有许多信徒前来,谢行逸看见那麽多人本来有些退却,但无才却异常坚持,他也只能捨命陪君子。


  跟着人群排着队,轮到他们时,谢行逸学着记忆中娘亲的动作双手合十,上香祈福,希望无心苑跟认识的朋友都能平平安安、希望步夜往后出任务可以不再有危险,希望……


  谢行逸愣了片刻,明知道他此时的愿望与刚才自己所说的完全不同,可他却还是暗自许下了心愿。


  希望无才可以想起所有的记忆。


  许完了愿,他将香插进香炉中,双手再度合十,回过神发现无才还闭着眼默念着心中的愿望,也不知道他在许什麽愿,他也没催他,只是退到一旁等他,等了几分钟后,无才也起身将香插进香炉中。


  事情做完,后头还有人在等,两人便走出庙中。


  「你刚刚许了什麽愿?那麽虔诚。」


  「不是少爷跟我说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吗?」无才想起幼时小少爷跟自己说过的话。


  「……」


  见谢行逸不以为意地皱了皱眉头,无才无奈一笑,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说:「可终归那愿望与少爷、与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有关。」


  谢行逸看了看他许久,见他不躲不闪的诚恳目光,只是撇过眼说:「看来长大的油嘴滑舌是以前就养成的。」


  无才眨眨眼,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不容他多问,谢行逸就扯着他往外走,在离开寺庙前,在牌楼下看见了卖梅花饼的小贩,想到步夜先前带他来这寺庙也总爱买这梅花饼,说这是他幼时和娘亲出门时总会买的零食,以前遇到走失的谢行逸时,那梅花饼跟梅花糖也是在这家买的。


  谢行逸停下脚步,跟老闆买了几块梅花饼跟梅花糖。


  因为太常来,老闆已经认得了谢行逸跟步夜,一边做着一边跟他们俩闲聊说:「谢老闆,今天又跟大人一起出门啊。」


  「嗯,他正好回苍阳,便与他出门走走。」


  苍阳百姓大多都知道谢苑主与大理寺少卿成亲,明明是个男人,喊人家夫人总有些奇怪,所以大家都喊他大人,不过若是不小心脱口而出夫人的话,那名宣京的大人也不会生气,总是带着笑,对谁都温和有礼,丝毫没有为官者的架子,苍阳中大多与他有接触的人都挺喜欢那名大人。


  谢行逸掏了掏铜钱递给老闆,而无才也习惯性的接过老闆做好的梅花饼,扳开一小块饼,吹凉了才递到谢行逸唇边,谢行逸也不矫情,张口就让他餵。


  老闆也早习惯了两人的相处,只暗道两人虽是男人,却也十分般配、门当户对,这段姻缘也算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谢行逸问他之后想去哪,无才歪过头想了想,说想去灯笼店订灯,想起自己年幼生辰时,无才总是会带着他去鸿影河放灯,谢行逸也顺着他的意,两人到了灯笼店,灯笼店的老闆不知为何好像认识无才,见他来便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果然又是步大人,我还在想今年这个日子了,怎麽还没见到大人,今年大人想製怎麽样的灯?」


  无才自然没什麽印象,也不知道自己每年来这里做什麽,有些尴尬却又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跟老闆订製了三盏灯,两盏河灯一盏天灯,现在没什麽特殊节日,所以老闆便说傍晚就能製好,让两人半个时辰后再来取灯,或者他送到无心苑或谢府也行。


  「不用了,我们不会走远,等等便回来取。」


  走了好一阵子,为了等灯也顾及着无才身上的伤,他们在鸿影河旁找了间茶楼,听戏喝茶打发时间,几场戏听下来,很快也到了取灯的时辰,天色也暗了下来。


  知晓无才身上还有伤,谢行逸便提议自己去取,让无才先在茶楼等他,也不等无才说什麽,他就自顾自地离开茶楼,无才本想听话乖乖等着,却在谢行逸离开不久,发现他的荷包落在了位子上。


  自小就老忘东忘西的,无才有些无奈的取了伞跟荷包跟着他的后脚离开了茶楼,灯笼店离茶楼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并不远,才正想左拐进市集时,从鸿影河的上游突然漂来点点的火光,仔细一看不知道是哪家人正在放灯,在鸿影河放灯祈愿本就是苍阳的传统。


  各形各状的河灯飘盪在河上,河面反射着灯内的火光,让一切虚实的界线变得模糊了起来,不知不觉被河上的灯火给吸引,无才站在岸边看着那些飘在河面的灯笼。


  明明该是喜庆的气氛却被他品出了些许的悲哀,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无端的哀伤是出自为何?他对鸿影河的记忆都是美好的,有幼年爹娘带他放灯,有去到谢府带着少爷一起放灯游湖,可为何那些记忆的尾端总带着苦涩?


  隐约的他从模糊的亮光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提着许多盏灯,独自一人将灯笼入水,灯上未属名也未写上心愿,可他知晓,那每一盏灯上都带着对那人的冀望。


  ──愿行逸万事皆安,平安喜乐。


  ──愿……落花时节又逢君。


  他的愿望都不能写也不敢写,他不能让那人成为自己的把柄,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所处的道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那盏灯能成为谢行逸路上亮光,引他到他所希望的归途。


  但哪怕只有一瞬,他也想被少爷找到,想沿着那盏灯笼,寻到他的星光。


  万千的愁绪跟被压抑的哀伤顺着那盏盏的灯笼冒出,无才不太明白,但他想或许那便是他失去的记忆,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过去。


  那时的他希望少爷来找他,可他却等不到谢行逸,他谁也没等到。


  无数的希冀,最终只能如灭了火光的灯笼落入漆黑的河水中。


  谢行逸提着灯回到茶楼没发现那人的身影,就沿着河岸边一路寻,最终在河的中段处寻到了无才的身影。


  本还气着他乱跑,好让自己找,但那人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时,就见他眼神木讷无神,红着眼眶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谢行逸见着那模样,本想骂他的心思全无,有些不捨的上前,捧起他的脸。


  「怎麽了?谁欺负你了?」


  不管是步夜还是无才都不常哭,见着他的眼泪,谢行逸就心疼。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总寻不到你。」虽然记不清了,但是他曾经在这河边等着那个不可能会来的人,或许是受到那片段记忆的影响,无才伸手揉了揉眼睛。


  「傻瓜,总爱胡思乱想,你寻不到我,那我来寻你就好了,我现在不也寻到你了。」谢行逸用指腹轻轻抹掉他眼下的泪,或许是因为面前这人内裏是十八岁的无才,年岁比自己小,所以他总把他当孩子。


  他不愿看到他沉静温和的眼眸中只剩下微弱而无望的光,就像以前一样,偶然失神地望着远处发呆,那眼神死寂又无悲无喜的模样彷彿一切都无所谓一般……


  「……抱歉,给少爷添麻烦了。」


  「你不是麻烦,你这样,我很喜欢。」


  无才勾起笑,觉得自己刚才过于情绪化而有些羞赧。


  谢行逸也没多说什麽,牵着他到岸边,拿着打火石替两盏河灯点上烛光。


  「少爷许愿吧。」


  「我没什麽愿望,今年就把我的愿望给你吧。」


  「给我?可我也没什麽愿望……」


  「嗯……不然你以后想做什麽?不考虑其他人的因素,就单纯是你自己的想法。」


  无才望着河面上的倒影,思考了许久后说:「我不知道……但我老听别人说,现在的我是大理寺少卿,我想那或许就是我想做的。」


  「嗯?」


  「若是当初能有人彻查王谢两家灭亡的原因,或许就能没有你我之后的悲剧,为了不想看到更多的谢少爷跟王家遗孤,我才会去到大理寺的。」


  当时的他走投无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到大理寺,只为得到一个「真相」,只是没想到最后真如他自己所设想的一样,他不但去到大理寺,还成为了大理寺少卿。


  「也是因为来到大理寺,我才能遇见那麽多不同的人,遇见首辅大人,遇见花世子跟云中郡主,才有机会可以再次遇到你,所以这样便好了……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对此时的他来说或许所谓的「未来」还能做选择,但对现在的「步夜」来说那些都已经成了定局,说什麽都没用了,可他想……现在这样的结局对自己以及「步夜」来说应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对他来说简直像梦一样,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小时候就这般懂事,在我面前任性一点也无可厚非。」


  「希望对我来说太过虚幻缥缈,很多事情只能靠人自己努力……但有件事确实需要许愿,我希望我可以想起你,想起那些记忆。」


  就算谢行逸自觉是世上最了解无才跟步夜的人,也未曾想过他会许下这样的愿望。


  无才伸手轻抚着面前那盏灯,火光将他的面容变得柔和甚至有些朦胧。


  「虽然大家都那麽说,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做了那样的事情,我怎麽能这麽幸福,怎麽能得到少爷的谅解?但我想不起来,无论是跟你道歉或之后到宣京又或者与你结亲,我什麽都想不起来……」


  记忆出现了空白,与现实无法衔接,对他来说现在的一切彷彿脆弱不堪的玻璃,若他没走好就容易碎裂,他所希冀的模样就会瓦解并不复存在,他不能沉溺也不能享受其中,如果之后发现一切都是假的,那麽他会痛死的。


  世上最难受的事,不是未曾拥有,而是在拥有后被人夺走。


  「虽然少爷说我可以慢慢想,就算没想起也没关係,可我不要,无论悲欢离合还是酸甜苦辣,那都是重要且珍贵的记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独守着那样的记忆,那个跟你走过这麽多风雨的我却什麽都忘记了……太不公平了。」


  无论是之间的苦痛还是快乐,现在都由谢行逸一人承受,什麽都忘记的他太狡猾了。


  「看来这胡思乱想是从以前就有的习惯,我以前怎麽都没发现你是个喜欢想那麽多的人……」谢行逸无奈笑了笑,就算失去记忆,个性还是没变。


  他本也想说想不起来没关係,但他知道那不过只是为了安抚他跟无才的谎言,因为没有底也不知道最终会不会找到,不敢给自己太多的希望,以免日后的失望,所以只能告诉自己没关係,彷彿多说几次就能真的无所谓,用这种模稜两可的说法来安自己的心。


  但只要说没关係了,就真的没关係吗?谢行逸知道那是谎言。


  他自然希望他想起来,那是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到达的曾经,是他们经历了无数个日夜跟挣扎才理解跟包容彼此的过去,若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必须从头来过,说什麽他都不愿意的。


  「我希望你想起来,不是因为我寂寞,最大的原因是希望你想起那些互相原谅跟救赎的岁月,我一人独守那样的记忆,可你也一人留在那时的别离。」


  十八岁的无才,是经历决裂分离的痛苦年岁,从十八岁到他们相遇的那几年中,步夜都是一人咬着牙,忍受着那些痛楚,好不容易说开了,好不容易释怀了,他怎麽又会捨得让步夜回到那样悲伤的年岁中。


  「比起我,我更加在意的是你,所以要想起来啊,我花了那麽多精力才让你快乐,才让你释怀的。」


  好不容易才让你……学着爱自己,怎麽能说忘就忘呢。


  见着谢行逸微弯的红色眼睛,那如琉璃般的水润眼睛里带着无才未曾见过的情意,过往小少爷总带着世上最单纯的笑意跟毫不设防的信任,现在谢行逸眼里的……都是与自己经历的朝暮中日渐堆积的感情,直到最后化也化不掉。


  「我还真忌妒自己,居然能让你这样尽心尽力,他肯定很幸福。」


  「无论是无才还是步夜都是你啊,无才不幸福吗?」


  「我很幸福,与你在一起便是幸福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谢行逸奖励似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谢行逸开心亲他,不开心也亲他,总想着让他习惯自己的亲近,无才虽从未拒绝也未曾推开过他,可他依然还是会脸红,谢行逸无奈失笑。


  「怎麽一个吻也会脸红?」过去明明最喜欢自己投怀送抱的。


  「我……」


  见着那样的无才,谢行逸心情颇好,以往都是他被步夜逗得满脸通红,如今终于换他逗他了。


  「少爷当初……为何会原谅我呢?」无才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这些天来他虽知晓自己与谢行逸相认,可他却从未问过他为何会原谅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那你当初又为何要那麽做呢?」谢行逸没有直接给他答案,只是这样反问他。


  「……」他为何会那麽做,他不能说,那个理由他本不想让他知晓。


  谢行逸盯着那又陷入自我焦虑的身影,果然十八岁的无才跟现在的步夜处事跟性格迥异,若是步夜便会想起他先前已经跟他说过关于过去的所有事的真相,他们都调查的差不多了,绝不会像现在的无才慌得连先前的话都忘了。


  「无才,你说过不欺我的。」


  但他还是想听听他会怎麽解释,步夜巧言如簧,有时候连谢行逸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虽然他觉得步夜没理由骗他,但他还是想亲口听他说。


  听听无才最初的理由。


  无才被谢行逸这话堵得无话可说,犹豫挣扎了许久,舔了舔因紧张而发乾的唇瓣,最后才说:「若我当时不那麽做,我就要失去你了……」


  「……」


  「或许你会觉得那是我在找藉口,可当时我不那麽做的话,我就要失去少爷了……我别无他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少爷去死。」


  他不想失去他,所以当时他只能那麽做。


  如今想起,无才还是觉得疼,他取得老蔘回到谢府时,他知晓那是他待在谢府的最后一夜,那时他抱着昏迷不醒的谢行逸,一边哭一边叨叨絮絮地交代他往后行事要注意,告诉他的少爷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少爷的错……是他没有勇气失去他而做出的选择。


  看着他红眼眶,彷彿多年的委屈随着这话倾洩而出,谢行逸笑着轻抚他的脸颊说:「我知道的,你是为了我,所以我又怎麽能责怪你一人,那样的罪比起你一个人背,两人一起背或许会轻松些。」


  第十八剪,他有悔;谢府被抄,他也有悔。


  雪中决裂,他们都有悔。


  比起步夜那为了不让他太过难受,已经琢磨修饰了无数次甚至掩盖了自己的委屈跟哀伤的话语,如今无才这般直白毫无修饰的理由更加让谢行逸觉得心疼,那样的痛苦是双面刃,步夜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时,何尝不是在伤害自己。


  「过程或许有苦难悲痛,可最终你跟我都走到彼此身边了,你遵守了约定,好好的守护我了,现在换我来守护你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了。」谢行逸伸出手与他的手掌相贴。


  无才看着那双相贴的掌心,本来那样小小能被他一手包复的手掌如今也与自己的手只相差了一个指节,炽热的温度从那相贴的皮肤不断传过来,彷彿想要熨烫他自我折磨多年的心,这些年不仅他成长了,小少爷也成长了。


  皮肤下那细微的鼓动,一下一下的在提醒他,当年他做出那样的选择没有白费,他没有失去谢行逸,没有让小少爷年纪轻轻就殒命,这些都不是梦。






/////

近期准备新夜逸刊的翼翎:

耶,小少爷生贺!替我CP写生贺达成!

希望在无才的陪伴下,他永远都是那个快快乐乐的小少爷:)

配圖是委託佐倉咖啡老師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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